星期六放學前,班導師要我們留下,神情凝重的宣佈,這星期週記不發,所以不用寫,他欲言又止的停頓了幾次,最終只嘆了口氣宣布放學,臨走到教室門口時,又停下腳回頭,補上一句叮嚀,叫我們不要太衝動。

 

當年寫週記是每個星期假日裡的必要家庭作業,必需以毛筆書寫,除了磨墨洗筆這類瑣事外,因家裡沒訂報紙,也沒收音機,還得去跟鄰居借報紙來填上幾則平日裡都不知道的國內外大事。

 

可是,這次不用寫週記的例外,即無輕鬆感,反倒是有種必然會有事要發生的恐懼。

 

請願書是放學後由發起的同學從校長室的門縫塞進去的,很久以後我們猜想,不知情的導師,可能也被校長指責過,也許甚至被有關單位約談調查過,只是那時半大不小的我們,也沒人懂得該向遭池魚之殃的老師道歉。

 

當年我們學校有個心照不宣,大異於他校的特殊優遇 : 朝會升旗典禮時,只要能及時入列,便不算遲到,所以升旗台後的整個排面,到處躺著被匆忙留下的腳踏車及書包是每日都有的場景,而朝會解散後各自急著尋回自己東西的混亂,也是司空見慣的事。

 

體育彭老師帶領做完早操,規定各年級的退場方向後宣佈解散。我們班上的莊姓同學為了取回書包,趕緊朝着規定的反方向跑過去,經常在校園裡表演腳踏車上靜止平衡術的彭老師大吼喝止,身手矯捷的從台上跳下,衝倒呆立無措的莊同學面前,一腳把瘦小的莊同學踢翻倒地後,繼續大聲斥責,其他同學也不敢停下圍觀,包括體育組潘組長在內的其他老師則只在遠處觀望著。

 

進到教室後大家免不了要議論紛紛,尤其莊同學從小父母雙亡,由他年長許多,務農的大哥大嫂扶養大的,每天要起早從九曲堂趕火車來上學,受到彭老師這般對待,大家自然都是為他憤憤不平,但在那個威權至上的年代,也不敢頂撞老師。

 

午休時,大家又討論起這事,最後通過楊,蔡兩位同學的主張,由大家簽名上書陳請校長主持公道。但處在當年的恐怖氛圍裡,大家也擔心會被追究,可能有人從電影亞瑟王的圓桌武士裡得到的啟發,建議採圓形簽名,以示不分首從,同擔責任,並由毛筆字寫得最好的蔡姓同學花了兩天時間斟酌,端正恭謹的寫就。

 

校長一直沒對這事做過回應,但自從班導師宣佈不發回週記後,大家就已心裡有數了,只是不知事情將會發展到甚麼地步而已。

 

忐忑不安的過了近一個月,主事的蔡,楊兩位同學失蹤了,我們又回復到要寫週記的日子,週會上校長也沒說過相關的事,別班的同學見面也沒人提起,一切彷彿不曾發生過一般。

 

曾經也是憤青,據說參加過五四運動遊行的山東籍導師,也只偶而不著邊際的囑咐我們要謹言慎行,少惹麻煩。

 

過了暑假,進入要為升學奮戰的高三了,失蹤的同學依然沒音訊,去他們家打聽過的同學也只說不清楚,因為家長也都推說不知道。

 

直到第二月考後,他們回來了,被我們好奇圍著問的兩人,都只搖搖頭苦笑的說沒事了而已,我們也都識趣,不敢再多問了。

 

在這事件後,我們好像都突然增長了好幾歲,畢竟,從長輩們那裡聽到的故事,我們已經提前遇到了,接下來的升學備戰,更讓班上常有的辯論,嬉鬧都成了往事,連在通學的路上收到心儀女生頷首微笑的事,都少有人拿來炫耀了。

 

畢業後各分東西,同學會也不見他們參加,也僅知他們最後是出國留學去了,而在如今的"剩餘"同學會上,雖已到了可以放心暢談這件往事的年代,很多人卻已記不得這事了。

 

那年,1962 ,歲在壬寅 ; 1987 ,歲在丁卯,台灣解嚴….

 

 

YeNBien 2019.12.30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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